你舔盖么?

杂食女孩※我嗑的cp都szd
你猜我什么时候写小甜饼

【六金】绝对占有

这位朋友的文 从来都是大写的be 快跟她哭哭 她会很高兴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7月8日:

绝对占有
文/78





CP[朴佑镇x金在奂]
关键词[非现背][伪兄弟][年下][伪暗恋]
预警[ooc][微病娇]
BGM[绝对占有 相对自由-陈粒]


下篇〈相对自由〉请结合食用








朴佑镇有一个哥哥。
虽然朴佑镇从来没有真心实意叫过那人一句“哥哥”,但是某种意义上,在大人们面前,那人是他的哥哥。
他每次那样叫出“哥哥”两个字的时候,总暗暗瞥那人白乎乎的小肉脸,那张脸上一定满是得意得让人想捏的神情。


朴佑镇还记得第一次见那人的时候。
那天天气很好,初春的阳光从树梢一路掉下来,朴佑镇穿着妈妈早上披在他身上的外套。那是他爸爸的外套,对当时的朴佑镇来说实在号码过大,因此衣服后摆都拖了一路,黑色的衣料上沾了一层暗黄的尘。
“佑镇啊,待会到了叔叔家,会有一个小哥哥,以后小哥哥就陪佑镇一起玩好不好?”那人的父亲用温暖干燥的手掌摸了摸朴佑镇的头发,朴佑镇怔着点点头。


八岁的朴佑镇不懂那个早上为什么母亲会在接到一通电话后颓然跌倒在沙发上,不懂为什么自那以后再没见过那个忍着眼泪给自己披外套的女人,不懂那人的父亲眼里全部的愁云。
也不懂,在走过眼前这条热闹巷子后,拐过两个街角,那个站在便利店门口一脸软塌塌笑容的男孩,是怎样曲折地贯穿他的整个生命。


现在回想起来,朴佑镇想,一定是那天的阳光明亮得过了头,连同那人手里奶味汽水的玻璃瓶也照得亮晶晶,像一大颗璀璨夺目的钻石,整个世界黯然失色。
“你的衣服沾到地上了哦。”
这是那人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我帮你拎起来吧,不然就弄脏了。”
这是第二句,附赠那人蹲下去的动作,白嫩的小手在黑色的布料上拍拍,灰尘被突来的颤动惊起,在阳光里变成一片氤氲的雾气。
朴佑镇总觉得是那时候衣角的灰尘迷了眼睛,不然他不会宛如一台后知后觉的失灵机器,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站在便利店的门口,随着手里被那人塞的汽水瓶子里乳白气泡的液体,一晃一晃地大哭出声。


那是那人第一次见自己哭。
白嫩的小包子被朴佑镇的哭声吓得整个人僵成一枚隔夜包子,愣了几秒后也“哇”地哭出声,一边哭还一边搂过朴佑镇的脑袋往自己怀里送,含糊不清地嚷着“弟弟不哭,弟弟不哭”。
朴佑镇的脸被闷在那人画了橘色蛋黄图案的毛衣上,鼻涕泪水都糊了那人一怀。
那人胸口一点点微痒又温暖的触觉,像一只水蛭,咬开他的皮肤,顺着他血管的脉络,游走窜行,最终定居在他的心脏。


这一住,就是余生。





「让我占有你/让我占有你在你最好的年纪
    趁一切还崭新」





在那人中考之前,朴佑镇和他一直是睡一间房的。
一张床也不是没有过。


那人中考那一年,朴佑镇和那人分了屋。
尽管朴佑镇对那人好好学习的信誓旦旦保留怀疑,但他还是乖乖搬到有阳台的那间屋子。
那间屋子的阳台上种了一盆忘记是那人什么时候兴起买回来的多肉。
搬出那人房间的那天,朴佑镇坐在阳台上把那盆多肉绿嘟嘟的肥厚叶片上掐满了指甲印,第二天被跑来浇水的那人看到后揪了耳朵大骂。
谁让你要中考呢。
何况昨晚上我都因为屋子里少了一个人没有睡着,你可是睡得面色红润神清气爽。
朴佑镇想着,又默默掐了一把绿嘟嘟的叶片。


如果后来有人来问,从什么时候起,对那人的情感由一颗丑陋的种子破开种皮,吐露胚芽,从湿润漆黑的泥土里探出头来,此后受着日光雨露,招摇放肆地一路疯长。
朴佑镇要回答,大概是那个时候。
那颗,从八岁那年第一次见那人,那人蹲下来拍拍衣角拖了一路的尘土,被那人一边扯着嗓子哭着一边拥到怀里,在毛衣的纤细绒线蹭过自己的脸颊时,深深埋藏进泥泞血肉里的种子,斑驳的种皮下饱满充盈的仁。
在那个认识那人三年来第一次缺失身旁熟悉温度的夜晚,朴佑镇掐着植物叶子的指甲里嵌满绿色的汁水,它们混合着所有堆积在朴佑镇心里的一团一团的情感,满富营养地灌溉向它。


原来没有他的感觉是这样。
原来我好像不能没有他。
原来,原来。
这些念头像一张张纸条投递朴佑镇的大脑,伴随着近乎叫嚣的欲望。


他觉得,如果不是中考繁忙的学业和那人本就有些宽阔的神经,那人一定早早发现了他在那时就已经暗滋生长的每一分小小图谋。
毕竟连他的好友朴志训都曾满脸嫌弃地看着他放学路过玩偶店时,突然停下脚步看着玻璃橱窗里一坨金灿灿的塌蛋黄笑得露出虎牙。
“借我点钱。”十一岁的朴佑镇转过脸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朴志训。
“你这周的零花钱不是没怎么花吗?”朴志训迷糊地看他,一边手转去背包里掏钱。
“昨天给金在奂买炸鸡吃了。”朴佑镇说。
“……”朴志训掏钱的手顿了顿,“所以你不会要买这坨蛋吧?”
朴佑镇脸上的表情松动了一下,那颗小石榴籽般的小虎牙又跃跃欲试,“你不觉得它和金在奂长得很像吗?”
“……”


那枚懒蛋蛋玩偶最终买到了,却没有送出去。
因为在朴佑镇抱着玩偶去推开那人的房门时,撞见了电脑前脸上染满不自然的绯红,刘海被细密汗珠打得微湿,被朴佑镇开门的动作惊得整个人僵住,手还在某个部位不可名状地保留鼓起的那人。
那人的嘴唇红得像昨晚吃的樱桃蛋糕,胸口因不自然的喘息剧烈起伏,仓皇望过来的眼神却是一只脑袋上一撮毛还翘着的小兔子,被猎枪瞄进十字准星的不知所措。
朴佑镇站在门口和那人对视了三秒,然后“嘭”地一声用力把门合上,转身快步走进自己的新房间。
玩偶被他施力到泛白的指尖捏得变形,他把自己扔到床上,整张脸埋进厚厚的被子里。
今天的被子刚刚晒过,充斥满满阳光燃烧的味道,像那人身上的味道,如果再加几滴圆润奶香的话。
想到那人……
朴佑镇指尖的力度加深,他下身的某个部位,温度又高了几分。


那天的晚饭时间饭桌上是阴云密布的沉默,那人的父母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一边戳戳那人一边指指自己的小动作被朴佑镇收在眼底。
于是那人僵着手腕给自己夹一块炒年糕送过来,“佑镇啊,多吃点。”
朴佑镇顺着筷子尖那块沾满红色酱料的糯白望过去,望到那人微粉的指尖,到指节的突兀,手背的弧度和细微的毛发……
“我吃饱了。”朴佑镇站起身,手掌在撤离桌面后攥成拳。
回到自己的新房间背倚上门,朴佑镇不停深呼吸,第一次庆幸自己拥有一个独立的空间。
许久他松开手心,里面的汗才得以清晰。


朴佑镇倒是没有想到那人居然还会再来敲他的门,他想大约是那人迫于父母的逼迫。
总之朴佑镇在那人端着牛奶探头进来的一瞬,捏笔的手一抖,草稿纸上划了粗粗一条线。
“……”那人带上门,把牛奶在桌上放下,看似自然地绕过朴佑镇去阳台检查那盆自朴佑镇搬过来后就蔫兮兮的小多肉。
只是左脚踩到右脚的动作暴露了那人全部的慌乱心情。
“咳…”朴佑镇听到身后,那人自暴自弃般清了清嗓子,“佑镇啊,那个,其实,嗯…那其实是挺正常的…嗯…就,男生嘛,以后都会有这样的需求,你长大以后就知道啦。咳…我在说什么啊…就,其实很正常啦…”
见自己捏着笔的背影没有松动,那人干巴巴地“哈哈”笑起来,听声音像是坐在了床上,“诶,你怎么还有玩偶啊,还是一坨蛋…”
“金在奂,”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朴佑镇转过头,果然见那人坐在自己床上,两只手捏着那只和那人八分像的玩偶,他手掌握成拳又松开,好几次,最终在那人迷惑的眼睛里开口,“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啊。”
“啊?”好像到了异国街头一样,那人懵懵地,嘴唇微张,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简单音节。
“我说,”朴佑镇盯向那双唇,“那有什么了不起的。”
深呼吸。
“呀,金在奂,你有和别人接过吻吗?”
那人瞪大了眼睛的模样无辜得不行,耳朵率先暴露般红彤彤地烧起来,战火一路绵延至脸颊,软乎乎的小肉脸顷刻变成一只饱满的桃子。
朴佑镇叹口气,有些趁人之危地站起来,床与桌子边只有四五步的距离,他数着数字走过去,在那人面前停下。
三岁的年龄差,那人却没有比自己高多少,坐在床上也不过到自己胸口的位置。
朴佑镇伸手去按住那人温暖的脖颈,手掌的冰冷潮湿激得对方微微一颤,他被这样的震动逗得有点想笑,所以靠过去的时候,嘴唇的弧线没有与那人完全贴合。
他在那人的嘴唇上凑了一下,短暂停留,像一只蝴蝶路过。
蝴蝶飞走时,舌尖舔了舔那人有些干燥的唇瓣,收回主人口中,在小虎牙上绕了个圈。
嗯,是牛奶蛋糕的味道。





「让我占有你/占有你干净的心/温柔的声音
    和完美柔软你的身体
    身体里我全部的曾经/曾经」





中考结束后的夏天,那人开始迷恋上音乐。
唱歌,吉他。
趁着漫长假期的时间,除了大部分学生必报的高中预习班,那人还报了声乐班和吉他班。
朴佑镇晚上起夜去客厅喝水的时候,听到过那人房间里漏出来的音符。
甚至有时候,朴佑镇就在不开灯的客厅里,握着冰凉的玻璃杯,雕像一样沉默地伫立,听完那人弹的一曲。
终了,返回房间,钻进早已失去温度的被子里,无眠一夜。


那人上课的艺术班在朴佑镇上初中预习班的学校对面,楼下是一家便利店。上课间隙的时候,朴佑镇就拉着朴志训去那里买汽水喝。
从那楼下经过一整个夏天,朴佑镇都没有鼓足勇气走上楼去给那人递一瓶瓶身挂满细密水珠的汽水。
送玩偶时的那个吻像是被一只可擦笔写在横线格本子上的故事,随着秒针一格格走过表面,氧气吞噬鲜活的细胞,而渐渐变淡,甚至消失。
最后关于,“这一页纸上写过字”,这件事,除了握着笔杆的人,谁也不会知晓。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让朴佑镇在越来越长时间的,盯着那人的脸发呆的时候,开始疑惑,自己到底有没有吻过他。


可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他也从没问出口。


夏天,天花板上的风扇转得最慢的时间就是天气最热的时间。
预习班的老师讲的课让人一个劲儿打瞌睡,朴佑镇拿笔戳了戳旁边不停小鸡啄米点头的朴志训的手臂,示意他和自己一起从后门溜出去。
朴志训叹了口气,认命地跟在朴佑镇身后从半合的后门逃离这片被瞌睡虫占领了的战场。


蝉鸣声在空气里聒噪得不停拉长,地面被太阳烤出条条不规则的曲线。
便利店里则是完全两重天的凉爽,朴佑镇和朴志训倚在便利店的桌子前挨着空调蹭电视吃雪糕,巧克力的甜腻口感在嘴巴里融化成层层岩浆。
“喂,朴佑镇,那不是在奂哥吗?”朴志训用手肘怼怼朴佑镇的胸口,把他在电视机屏幕上游移的视线捉回来。
便利店外面的街道对面,是两个不惧日光的白花花的身影,在等红绿灯。
一个是那人,肩上背着熟悉的吉他,胳膊下夹着一沓纸,大约是曲谱之类。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划,像是划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那人笑得软塌塌地去拉旁边人的手臂,把手机凑到别人面前,两个人看着屏幕哈哈大笑起来。
倒是没见过的面孔。
这些年那人也不是没曾有过关系亲密的朋友,朴佑镇也见过,只不过都是关系好些只是一起玩的朋友,他从没放在心上。
只不过街对面的这位,总感觉有些不一样。
朴佑镇像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狼狗,咬雪糕的动作都恶狠了几分。
果然,下一步那人旁边的那位自然地抽过那人夹着的一沓曲谱,挡在那人额头前方,遮出一小片阴凉。
“哇,在奂哥不会是在艺术班认识了练习生吧,他这个朋友长得可太好看了啊。”
嗯,损友就是随时随地火上浇油。


60秒的等待时间度过,LED的红色小人变成绿色,那人从街那边走过来。
朴佑镇的雪糕吃完了,只剩下一根秃秃的雪糕棍。
他把雪糕棍扔到朴志训吃完的果冻杯里,转身又从冰柜里拿一支牛奶味的雪糕。便利店的门被打开的风铃声响起的时候,他正好扯开雪糕的包装袋,然后咬了一口。
“在奂哥!”
没想到朴志训也有不损友的一回。
朴佑镇低着头,没看过去,好像在专心研究包装袋上的图案和文字,其实耳朵支得高高的,听着那人被叫到名字时一声慢半拍的“喔?”,那人和旁边那位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过来,最终停下。
“呀,志训啊,好久没见你了。”那人最近上声乐课上多了,嗓子有一点点哑。
“是啊,在奂哥,你中考这一年我都没再去你家玩了。”朴志训一定又开始装出一脸乖巧,“啊,这位是…?”
“现在假期有时间了,经常过来啊,我妈还说好久不见你了。”朴佑镇想象到那人笑起来的样子,简直想转身去捏他的脸,“这是我在声乐课认识的朋友,黄旼炫,要上高二了,记得叫哥。旼炫,这是我弟的朋友,志训…”
那人靠近的时候,朴佑镇总好像有感应似的。
“呀,”那人转过他的肩膀,“我弟,佑镇。”
介绍的任务结束,那人眼睛一亮,抢过他手里的雪糕就啃,一连串的“okayokay”,是找到了喜欢的胡萝卜的白兔子。
朴佑镇瞥一眼正兴致勃勃和那位黄姓友人讨论做练习生的相关问题的朴志训,却无意与敌人对视到。
黄姓友人满眼含笑,像只觊觎别人猎物的狐狸,朴佑镇看着他,皱起眉。


直到再见到这位黄姓友人,朴佑镇对他狐狸形象的印象仍旧根深蒂固。
即便那已经是这个夏天过去的一年后。
变成那人亲学长的黄姓友人拖着那个自己打了一晚上电话都无人接听的号码的主人,在深夜两点敲响自己家门的时候,朴佑镇很努力才抑制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
“你哥喝多了,不过也是今天高兴,宿舍回不去了,你好好照顾……”黄姓友人话还没说完,就被朴佑镇一把抢过怀里的所有物,门几乎贴着脸“嘭”地关上。
门外黄姓友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
啧,果然会发脾气。
门内朴佑镇抱着那人,那人被搭在自己肩上,热得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自己的后颈。自从那人上了高中住校,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他这样亲密。
把那人扶到沙发上,那人一沾到柔软的布料就晕头转向地倒下去,嘴里不知道小声嘟哝了什么,朴佑镇想去听,又不太敢把耳朵贴过去。
想起黄姓友人站在门口的话,朴佑镇看着这张在昏暗里被一半月光照亮的脸,现在来说,他有太多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了。
被自己的想法逗得可笑,朴佑镇起身去厨房给那人接杯温水,水机里的气泡一个个升上来的时候,他想还好今晚那人的父母都去加班,不然看到这样醉醺醺的儿子,一定会惊得目瞪口呆。
朴佑镇端着水杯回到客厅,那人正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坐起来。
“佑,佑镇啊…”那人叫他的名字。
“嗯。”朴佑镇把水杯递给他。
“爸妈,呢…”那人握着水杯一脸迷茫。
“今天晚上都加班。”推了推那人的手,示意那人快些喝水。
“喔…”行动奏效,那人应了一声后乖乖把水杯里的水喝干净。
接过水杯,朴佑镇正准备起身,忽然被那人力道不稳地一把拉住衣服。回头看他,那人垂着眼角的样子无辜得让人受不了。
“朴佑镇,我说…你啊,是不是,嗯…”
“你是不是…”
“有,呃,有喜欢的人了啊…”
听说今天晚上是多云,所以恰巧,这一秒,月亮躲在了阴云后面。
没有光,但是那人的眼睛却仍旧是湿漉漉的,大概是他自己偷偷藏了星星。
朴佑镇捏着杯子的指节用力。
“你喝了多少?”
“嗯…五瓶?啊…不,不记得了。”
“醉了吧?”
“才,才没有…醉…”
在那人扯着自己衣角的手撤离之前,朴佑镇捉住那只手,身体倾斜,靠近。
酒的温热气息在唇齿间传递,柔软湿润的触感让人心里发痒,朴佑镇的舌头被仓皇的那人不小心咬破,血液的锈味像一个带了标签的结局。
离开那人的嘴唇,朴佑镇用拇指擦掉他嘴唇上晶莹的水渍。


“你醉了。”
“金在奂。”
朴佑镇说。


后来朴佑镇才知道,那天晚上是那人和黄姓友人等人的乐队成立的聚餐。
关于那人的梦想实现这件事,朴佑镇一时不知道该为他高兴还是自己游移地介意。
而那天晚上那人也是真的醉得头脑发昏,关于吻的一切真实失忆,第二天迷迷糊糊从屋里走出来看到朴佑镇在给舌头涂药的时候还挠着后脑勺问,“你,你怎么了?”
被你咬的。
朴佑镇愉快地想。


那人在高中住校的三年里,朴佑镇被想念的虫噬咬得难以入睡。
阳台上那盆多肉多了捏叶片的摧残反而长势更好,相比之下施暴者就显得比较凄惨,像极花盆里那几根营养不良歪歪倒倒的草叶。
高中课业追得紧,加上乐队的排练,那人每隔半个月的周末才会休息回家。
那人一个月都没有回来的那次,那人的妈妈塞给自己一个餐盒,“去学校看看你哥还活着吗”,是这样说的。


朴佑镇去看过那人的乐队训练,隔着排练室门上的玻璃窗,看那人弹吉他,唱歌。
那是一个和自己认知的他有一些出入的样子,明朗到好像被全世界拥有的样子。
这样的那人,让朴佑镇忍不住有危机感。


不过那天朴佑镇并不是在学校找到的那人,而是在扑空的排练室问了管理的学长,学长看着天花板想了半天,“听旼炫说,好像是去弘大路演了吧。”
于是朴佑镇拎着画了小兔子的餐盒在弘大街头见到人群就往里挤。
第一眼看到那个身上挂着件薄衬衣在立麦前晃来晃去的身影的时候,朴佑镇差一点点没认出来。
原因很简单,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去染了一头银灰色的头发,经常压着的刘海也梳起来,整张脸被弘大街头的霓虹灯照得明亮。
怪不得这么久都不回家。
朴佑镇把餐盒塞进自己的外套里,就那么站在人群外围,听那人唱歌。
直到乐队唱完最后一首,人群热闹地散去,朴佑镇才钻出来,把外套和餐盒一起递给那人,“不回家原来是因为头发。”
“呀,朴佑镇你怎么来了!”那人见到他,一下子从吉他边跳起来,眼睛笑得眯起来,抱过被外套包起来的餐盒,打开盖子,是那人妈妈做的包饭,他也不管手上干不干净,捏着一个就塞到嘴里,嘴巴鼓鼓的还要坚持说话,“哇,还是有弟弟好。”
“我不是你弟弟。”朴佑镇皱皱鼻子,拿过已经失去保温食物用途的外套披在那人身上,接着就被那人塞了一只包饭。
“好吧,弟弟。”对上那人笑得脸上的嘟嘟肉都挤上颧骨的样子。


收拾好大大小小乐器音响后,那人在朴佑镇直戳过来的眼神里拒绝了聚餐,和朴佑镇一起朝家的方向往回走。
“可不能告诉妈妈头发的事。”那人一边往嘴里塞包饭一边说。
“就因为这个不回家?”朴佑镇转头看他。
“是啊,乐队路演完就染回去了,还有半个月。”那人咀嚼食物的样子写着满满对食物的尊重,让人看了心情大好,“怎么,我们佑镇想哥哥了?”
猝不及防的后一个问句让朴佑镇的嘴角僵了一下,“呀,才没有。”
“嘿嘿。”笑得像只偷到奶酪的小老鼠。
“……”
夜风终归是凉的,一吹过来的时候那人被风刮着往朴佑镇身上靠,嘴里还一个劲儿念叨“真冷真冷”,倒是不顾自己弟弟早把外套披过来只穿着一件t恤。
朴佑镇有时候迷惑,那人偶尔很细心,自己一点点情绪的动摇也被尽收眼底,偶尔又很粗神经,感情的表露那么明显他却还嘻嘻哈哈看起来没心没肺地笑。
回家的路程在朴佑镇的细腻心思里被剪碎缩短,到了家里楼下,那人把餐盒塞到自己怀里,“回去吧,别让爸妈担心了。”又警觉地左右瞧了瞧,才凑近朴佑镇,“记得给妈说我在图书馆学习,别提我头发的事啊。”
朴佑镇点点头,心里想着要是再发现你和黄姓友人厮混我就把所有陈芝麻烂谷子翻给你妈,脸上没什么表情地一只手接过餐盒,另一只手抬起来冲着那人的刘海开始呼噜,直到把刘海呼噜成乖乖塌下来的样子才松手,“你快走吧,待会被你爸下班撞见,我也帮不了你。”
那人被朴佑镇呼噜得一阵懵,听到“你爸”才一个激灵,晃晃脑袋念叨两句“okay”,拍了拍朴佑镇一副“我爸妈就交给你了”的表情就转过身蹦哒着往路灯下窜。
朴佑镇往后退几步,把自己的影子藏在暗处,一直到那人的身影快消失在转角处,他才慢慢走出来,顺着那人刚走过的路径,从一盏路灯,走到下一盏。
其实躲藏的动作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他在那人背后看着那人离开很多次,背景有学校的大门口,有车站的等候厅,也有很多个这样的夜晚。
无一例外,那人都没有回过头。
想着这些的朴佑镇,跟着隔一条街的那人慢悠悠地在街上晃,看那人踩树影的小动作,看那人等红绿灯时扬起头看天上的星星,看那人快走到学校才注意到穿了朴佑镇的外套没还给他,愣了一下还是挠挠后脑勺继续往前走。
手里的餐盒比来时轻了很多。朴佑镇在那人学校隔一条街前停下脚步,看那人的身影被校园里明亮的灯光一点点吞没,他打开那个餐盒,里面还剩一枚包饭。这是那人的习惯,无论什么,总会剩下一份最后给他。
朴佑镇就站在那儿,就着冷风,把那枚包饭咽下去。
一路冰凉到胃底。


那人高中,朴佑镇初中的日子过得很快,大抵因为不能总见到,所以那些日子都被打上了一片空白,回想时往往什么内容也记不起来。
或者可能因为本来就什么内容也没有吧。
总之,时间一路走到朴佑镇中考,那人高考那一年。
中考对于朴佑镇来说还算轻松,不过参加高考的那人就不一样了。
高三那人决定走艺术生的路子,考声乐,还好之前有底子又有天赋,艺术分倒也拿得轻松。只不过文化课那边因为乐队那人没少翘课,高三一年天天跑去上补习班上得那人头疼,相比之下这部分就艰难一点。
还好,无论过程如何,一切终究要在夏天落下句点。
朴佑镇走出考场看到那人笑得看不见眼,挥着水瓶的傻样子忍不住想,当年自己也是这样蠢得不行地站在考场外面吗?
大概还要更蠢。朴佑镇得出答案。
毕竟,去爱的人,总要看起来蠢一些。


大考结束后的学生一个个宛如触底反弹的弹簧,在空气中夸张地划出一道弧线。
城市的商业街,广场,游乐园,KTV被所有中考生高考生占领。
那人的毕业聚会也在其中展开,下午的时候那人就被阴魂不散的黄姓友人揽着肩膀带走。
而现在,晚上十二点,大概聚会才刚进入小高潮。
朴佑镇和那人爸妈吃过晚饭,收拾了一下餐具就钻进自己房间,玩着游戏机的眼睛却时不时往墙上的钟表瞄。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来的时候,游戏机上的画面是主人翁被一个小怪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是那人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跳啊跳。
深吸了口气,朴佑镇按下接听键,没有意料中铺天盖地的沸腾声音,电话那边出奇安静,“喂?”
“诶,你哥又喝多了。”是黄姓友人懒洋洋的声音。


朴佑镇到达短讯上的地址的时候,刚下车,就远远看到一个白乎乎的软团子被一只狐狸叼着蹂躏。
心里一紧,朴佑镇快步走过去,一把把团子薅进自己怀里。
狐狸被怀里事物拉走的力度扯得踉跄了一下,手背被旁边的墙面蹭掉薄薄一层皮,见被自己打电话叫来的小崽子得到猎物后转身就走连句谢谢都没有,狐狸忍不住挑挑眉,叫出声,“喂。”
对方倒是停下了,只不过转过来的脸上写满“要说什么麻利儿说”的不耐烦。
狐狸被这庞大的敌意逗得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再抬眼时,小崽子扛着猎物的身影已然钻进了的士。
唉,酒精误人啊。
叹了口气,狐狸忍着上头的眩晕靠住墙,从口袋里摸索半天才摸出一根烟来。
没有火机,也没点燃,就含在唇边。


拧开家门的锁的时候,朴佑镇把动作的声音尽量降低。
那人的父母已经睡了,他出门的时候是悄悄的,因此现在屋里一片黑暗。
朴佑镇扶着那人在玄关站了一会儿,直到眼睛适应了光线才半扛半拖把那人弄到自己房里,关门,开灯。
那人被朴佑镇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比刚才进门的动作还要轻。
看着那人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被风吹到而红得有些失常的脸,朴佑镇把自己的手捂成常温才去探那人的额头,一片滚烫。
从药盒里翻出闲置许久的感冒药检查过日期,又温了水,朴佑镇拍拍那人的脸,“你发烧了,起来把药吃了再睡。”
那人被朴佑镇相对冰凉的手拍得一个激灵,迷迷糊糊地张开眼,在看清朴佑镇的脸后再慢悠悠合上,平常唱歌时拔得高高的嗓子现在只挤出细软的三个字,“佑镇啊…”
“嗯。”朴佑镇应了声,继续拍他,“先别睡,吃药。”
“嗯…”那人出乎意料地往他的手心贴了贴,大概因为身上过高的温度,所以贪婪稀有的凉意,也被朴佑镇顺势捉起来喂了退烧药。
把那人安置回床上,盖上被子,才发现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把那枚橙色蛋黄抱在怀里,做出那蛋黄脸一样懵懵的表情,“佑,佑镇,你…看我和它像不像?”
想起买下这枚蛋黄的初衷,朴佑镇笑起来,露出小虎牙,“像。”
只不过朴佑镇拿着水杯转身开门的动作被那人后一句话喊住,“那你每天把它摆在这里,是因为喜欢我吗?”
清醒又干脆,完全找不到一点点是出于一个醉酒发烧的病号口中的迹象。
一瞬间,朴佑镇以为是自己失忆了,或者,一转身失足踏入了一个平行世界的裂缝。
他没敢回头,握在门把上的手僵得指节弯曲困难,所有关于那人的记忆潮水一样涌过来。他还没开门,可是这扇门已经被那些片段冲破了。
如果说“是”呢?朴佑镇想。
也或许自己会忍不住,转过身把所有这些年的煎熬都压回给那人,要那人触碰自己的心脏,接受自己的刺痛。
你也瞧瞧,瞧瞧这些年来所有的腐烂的酸涩,堆积成山的想念,以及每一分一秒,独占的欲望。
朴佑镇差一点点脱口。
但他终究没有。
“早点睡,晚安。”
朴佑镇是这样说的。
声音颤抖。





「让我占有你/撕碎你然后像风握在我手里/抱着我像空气
    想把你收集/泡你在福尔马林盯着你意淫/下半生的每个夜里
    夜里你湿润赤裸/你眼睛/吞了我」





那人的记忆好像难得运转顺利一次。
两次亲吻都不记得的那人,在一次高烧后,与朴佑镇陷入冷战。
好像是厌烦到连高考志愿都填了遥远的城市,如果条件允许,或许还要填到海峡另一边去。只不过坚持无果,那人还是在母亲的不舍中各退一步,填了邻市。
朴佑镇的高中开学时间比那人大学早,所以他没有去送那人,不过估计就算时间充足,那人也不会愿意在站台看到他。
所以那天朴佑镇只是听着讲台上老师情绪激昂的演讲,低头看表。
大概出门了。
快到车站了。
应该要过检票口了吧。
嗯,坐上车了。
一切顺利,挺好。


高中的课业追得朴佑镇心累,那人不在家,朴佑镇回家的频率在一个月一次。
毕竟,说到底,那不是他的家。
周末自习的时候朴佑镇偶尔会逃课,和一同考上学校的朴志训去打电动。
不过有时候也会不和朴志训一起。
譬如这天。


朴佑镇已经有三个月没见那人了,那个名字的提起往往是在那人爸妈的电话里,或者从朴志训口中,也有过几次。
说不想是假的。
于是朴佑镇决定逃课偷偷去看他。


到达邻市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的红开始染上天际,那人的学校离车站不远,朴佑镇就慢慢走过去,想着开学那天,或者更多以后,那人是怎样拉着行李箱走这条路的。
到了那人的学校才发现,今天来得很是时候,正巧赶上学校的迎新晚会因为天气原因不断推迟,终于举行。
操场上搁置了舞台,身边有人进出忙碌,与朴佑镇擦肩而过。
晚会的节目单放在巨大的黑色音响上,朴佑镇想着那人估计会凑这个热闹,扒着节目单看了一会儿,果然在上面看到熟悉的英文单词,是那人乐队的名字。
确认了那人的出席时间,朴佑镇离开操场,绕着偌大的校园闲逛,从餐厅,图书馆,教学楼,宿舍,连医务室也一并路过。
很多思绪伴随着晚会开场的音乐从校园那头飘过朴佑镇,内容大约包括这些年他和那人的种种。
拥抱也好,关心也好,亲吻也好,冷战也好。
他想念那个人的脸。
被这样的想念驱使,他回到了操场,节目进行了三分之一,大概还有三四个节目,就会到那人的乐队。
朴佑镇站在人群里,舞台上的灯光一直照到天上去,他顺着那样的光看上去,漆黑的夜被一簇光明照得不知所措,竟然有点像第一次被那人介入荒芜生命的自己。
低头忍不住笑出小虎牙,也不管这个笑容在别人眼里有几分苦涩。


那人的乐队在高中路演跑场时,收获了不小的人气,因此这场晚会的高潮也由他们的出场掀起。
吉他的第一个音符被拨响的瞬间,人群里刹那涌出一片尖叫声。
朴佑镇被尖叫声吓得一抖,眼睛一瞬间恍惚了一下,不过很快平静下来,看向舞台。
一眼看到那人,在灯光与目光中,背着吉他,一只手捉住立麦。
他的声音响起来,在这座空荡的堡屿里,向来只有他的声音。
可周围不是,周围是尖叫,呐喊,快要淹没朴佑镇。在尖叫声中,朴佑镇的心脏像得到共鸣般剧烈鼓动。
朴佑镇听到有人在喊那人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带着撕心裂肺般的热爱。
人群像海,而自己只是一粒细细的尘埃。
那也是,只属于那人的尘埃。


盛宴之后,过分安静的空气让朴佑镇恍惚得好像还置身于上一个梦境。
坐在返回的车上,朴佑镇脑袋倚着车窗,窗外迅速后撤的灯火只在他眼睛里留下模糊的光影。
他闭上眼睛,疲惫很快吞噬了他,窗子的倒影上只留下一张好像已经睡过去的侧脸。


没有人知道,也不需要有人知道。
在那个,这个夜晚里最沸腾的操场上,那片灯光下,有一个人在人群的掩护里,高声喊出那句压抑了十几年的心声。
周遭只当他是狂热帅气的男粉丝,没人看到他紧握的拳头。
只有风知道。


自迎新晚会后,朴佑镇再没翘课去过那人的学校,每天按时上课,吃饭,睡觉。
时间就在笔尖移动的唰唰声中溜走,黑色的高三降临,朴佑镇连和朴志训见面的时间也少了很多,偶尔两个人周末跑去便利店吃雪糕,朴佑镇还会盯着窗外面发呆,想会不会有个人,从对面走过来,打开门的时候风铃声响起来,被叫到名字就会懵懵地应一声,“喔?”。
不过好几支雪糕吃完,红绿灯切换了好几次,眼睛眨了好几下,还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今天的雪糕你请。”朴佑镇说。


高考的时候朴佑镇婉拒了那人父母考场守候的热情,态度坚决到连考试学校都没有告诉他们。
一切结束后,朴佑镇没对答案没扔卷子,乖乖背着包去排回家路上红豆烧店的队。
红豆烧刚做出来,热乎乎的,朴佑镇坐在店铺对面的台阶上捧着吃,吃掉一个,又一个。
吃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的时候,朴佑镇才发现蝉已经开始叫了。


例行仪式般的毕业聚会开始于一个清爽的夏夜。
朴佑镇到的时候,桌上的菜已经动了筷子,于是朋友们喊着让他先自罚三杯,朴佑镇摆摆手说不喝不喝。
他可不是那人,有个在他喝得走不动路的时候穿着拖鞋就赶来施救的弟弟。
不过总归没有不喝的道理,朴佑镇象征性地喝了一杯,就戳着桌上的青菜往嘴里送,再没碰过酒杯。
餐饮过后自然接上娱乐消遣,一行人从餐厅转移到KTV,偌大包厢里昏暗的灯光和烟草味道让朴佑镇有点不舒服,他碰碰身边关系不错的同学,示意自己去一下卫生间。
关上一室喧嚣,走廊上的歌声被层层隔音过滤,遥远得像是从上个世纪飘来。
朴佑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音量冲击的轻微晕眩缓过去,才顺着墙面往外走。


有时候朴佑镇怀疑世界上有某种热衷捣乱的天使,他们每天趴在高高的云朵上看着人间种种百态,偶尔心情好或不好,晃晃手里的魔法棒,人间的角落就卷起一场小风波。
而这一段风起,在朴佑镇的心脏里。
狂风暴雨,门窗大作。
就是那么恰巧,一切刚刚好,在朴佑镇鬼使神差停下脚步,又鬼使神差朝旁边一间包厢的窗口望过去的时候,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那双眼睛拥有的半张侧脸在昏暗的灯光里被印了一片彩色的闪灯,唇间含着一根细细的pocky,对面的人看不清脸,只是游移着一点点靠近他。
然后那人盯住门外的窥视者,拉过对面的人,顺着pocky吻了过去。
屋内一片沸腾。
朴佑镇扭过头,逃离那双眼睛的注视。
只有他知道,他在抖。
一边抖一边被脑内接踵而来的想法吞噬。
朴佑镇几乎要冲进去,扯着那人的手臂,也不管有没有把他弄疼,就带着他离开这里,把他带回去,或者囚禁他,或者,甚至杀了他。
总之,要让他只属于自己。
一瞬间,朴佑镇竟然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是爱他,还是恨他。





「山海的浩瀚/宇宙的浪漫
    都在我内心翻腾/在推着我前行
    移动的森林/伴着我行/对我眨眼睛」





十四岁听着那人和父母争执志愿学校的朴佑镇没有想过,三年后,那个把每一项志愿都填得一个比一个远的人会是自己。
餐桌上他拿出志愿表的时候,那人加菜的筷子顿了一下,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人的父母也不是没有劝过自己,理由诸多,都被朴佑镇一个个笑着应过去。
最终寄来录取通知的学校在这个国家的另一头,已经是朴佑镇尽可能远的撤离。


去往新的城市的时候朴佑镇婉拒了一切长途的送别,自己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去车站,坐车,离开。
朴佑镇看着窗外,天色由明亮转至沉暗,像一个浓墨重彩的休止符,打在了这冗长的生命里。让人一时不知道,这是结束,还是开始。


大学生活虽没有想象中的多彩,但总归由自我支配的时间是多了些。
朴佑镇在学校附近找了兼职的工作,周末没课的时候就往外跑,赚点生活费,再攒一攒学费。
这些年那人父母对自己的照料,终究是要还的。


大一上了一半的时候,朴佑镇交了女朋友。
女生是兼职工作的同事,皮肤白,下垂眼,微肉,可爱,不娇气。
是对方先表白的。
一次同事聚会后,朴佑镇送她回家。
女生微醉的脸红扑扑的,走在朴佑镇前面踩树影的小动作让朴佑镇有一点恍惚。踩到不知道第几个树影的时候,女生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垂着眼睛盯向朴佑镇的鞋尖。
“怎么了?”朴佑镇问。
“嗯…”女生的脸好像更红了,她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才松开纠结已久的手指,扯住了朴佑镇的袖口,“呐,佑,佑镇啊,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语毕抬眼望过来,一片湿漉漉的朝阳。
投映到朴佑镇的眼睛,再经过神经传至大脑的,却是另一双在混浊灯光里闪烁的眼睛。
“嗯。”
朴佑镇在树影里点了点头。





「要陪你上岸/别的都不管
    我要逆世界而行
    我要化成灰烬/把你的路/铺平」





大一暑假,朴佑镇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到暑假的尾巴。
整个暑假都被他安排进各种各样的兼职,没有太多时间去恋爱约会,他绝非一个优秀的男友,但是交往的女生却很少有过抱怨。
朴佑镇有时甚至会自嘲地想,看,这就是爱与被爱的区别…
然后呢?
然后他会被这样只有一半句子加省略号的想法吞得骨头生疼。


不过暑假回家推开门的朴佑镇是怎么也没想到故事会进行到这样的剧情。
天气原因推迟的巴士和拥挤的马路,导致朴佑镇拧开家里门锁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门被推开,带进了一屋潮湿的水汽和走廊上有些惨白的声控灯光。
朴佑镇借着走廊上的光开了玄关的灯,才合上门。
换了鞋子,一边脱下自己被雨粘在身上的外套,朴佑镇一边往客厅走。
再按下一枚开关,一室明亮,朴佑镇才发现沙发上坐了个人。
“怎么不开灯?”脱口而出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和那人还处于漫长的冷战中。
大约那人也不会回他,他下意识准备往自己房间走,又觉得哪里不对,就停下来,看向那人的脸。
瘦了。朴佑镇想。
“回来啦。”那人突然发出声音的样子像只被注入了一枚灵魂的娃娃。
“…嗯。”朴佑镇游移着应了声。
见那人又恢复了沉默,朴佑镇拿着不停滴水的外套,“我先去洗个澡。”
“你交女朋友了?”
朴佑镇愣住。
那人望过来的眼睛看不出感情,“你交女朋友了。”
紧接着又是一句,“朴佑镇,你喜欢我的。”
像是多少年前的回忆被一下子倒卷,失修的机器磕磕绊绊地播放泛黄的影片,一切都那么违和,又不真实。
“你说什么?”朴佑镇也望向他。
“朴佑镇。”那人的肩膀轻微颤抖,仿佛有一座巨大的山壑在他的肩上,而此刻他正因这难以承受的重量高升呼救,“你,喜欢我的。”
那份山壑就在那里,在曾经被朴佑镇试图摘揽过的那里,它们现在正摇晃着,即将迎来一场灾难般的巨大震动。
朴佑镇的手指因为雨水的浸泡快要失去血色,他用力捉住手上的外套,脚边的水渍范围扩大。
闭上眼睛,又睁开,朴佑镇笑了。
“是的。”
“哥。”


在朴佑镇的暑假计划里,在那人家里住下的时间只有三天。
最后一天的时候,朴佑镇在家里收拾要带走的行李。
那人的父母恰巧休假旅行,只有那人和自己在家,家里自然安静得宛如坟墓,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信息的提示音大概就是死神撩开门帘时碰到的风铃叮当。
朴佑镇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过手机,一个陌生的号码,文字间也是隐隐不熟悉的语气,标明时间地点,果断得不行。
如果不是因为这间房子里偶尔响起那人咳嗽或者走路的声音,朴佑镇差点要以为是那人遭到了劫匪的绑架。
握着手机在行李箱前呆了半晌,朴佑镇还是决定赴约,临走前还检查了一下那人是否安全地待在卧室里。
关上门的瞬间,不知怎么的,朴佑镇的眼皮忽的跳了一下,就一下,之后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从一个,长期敌对的人口中,听到自己过去的种种,和自己暗恋对象的全部心理活动,是怎样的感受?
朴佑镇坐在母校对面新建的咖啡店里,看着杯口一圈慢慢沉没的白色泡沫,嗓子紧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总之,你明白了吗?”
对面坐着的是那位黄姓的狐狸先生,手指捏在杯柄上,弯曲的弧度也没那么惹人厌。
“……”
朴佑镇沉默了许久,才抿了口洁白杯子里的黑褐色液体。
“挺苦的。”
咖啡也是,这些年也是。


在“金在奂一直喜欢你”这句话被黄姓友人明确说出来之前,朴佑镇胸口的那一团混沌空气还没有被吐出来。
直到宣布所有刑法到此为止的铃声响起,朴佑镇才被卸下了一身的枷锁。
他在那位狐狸先生面前,在咖啡厅所有或疑惑或探寻的目光里,十八岁的身体蜷缩着,他终于哭出了声。


返回的路上朴佑镇买了奶味的汽水,雪糕,还有退掉车票和恋爱的短讯。
那颗小石榴籽似的虎牙,在这个温柔的夏日傍晚得以见天日。
朴佑镇学那人的样子踩过一个个树影,接着被自己的样子逗得笑起来。
他要见那人,要飞奔到那人身边,拥抱他,亲吻他,告诉他这些年的偏执来源于他内心的挣扎和恐惧,来源于他想要给他选择和自由,来源于他不敢直视深想的全部欲望。
来源于他爱他,又觉得不该爱他。
于是朴佑镇向前跑,刘海被夏日干燥的风吹得扬起来,天空被一缕黑色分裂,空气里掺进细细的炭味。
这个暗藏异常的夏夜,蝉鸣一声接着一声,长长地扯过天际。
朴佑镇凝在地面砖块上的影子一顿,他停下脚步。
又高又远,那扇熟悉的窗口,缝隙间丝丝灰黑色的烟尘宛如鬼魅,在这个本该绮丽的夜晚张牙舞爪,面目狰狞。
大脑来不及反应,手里的便利店袋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碎出奶味汽水的液体。
他快步跑上楼,踉跄着好像崴了脚,脚腕生疼。
几乎是瘫在那扇门前,他抖着手插了好几次钥匙孔才插进去,一开门,滚滚热气卷着浓烟扑面而来,朴佑镇差点腿一软跪在门口。
但还不可以。
朴佑镇强撑出力气冲进那片热浪里,目光所及出除了火光还是火光,隔间的门把被火烤得烫手,他就忍着痛去拧,手上瞬时被燎起一片水泡。
拧到自己房间的门把时,他才终于找到了那个身影。
家具燃烧的烟熏得朴佑镇的眼睛生疼,他挣扎着护过那人,那人阖着眼睛的白乎乎的小肉脸上被朴佑镇的手抹出指纹烙下的炭黑,像只没洗干净脸的小猫。
朴佑镇被自己还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乱想的样子逗笑,笑出声的同时烟尘侵入气管带来一连串的咳嗽,他努力扶起那人,把那人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身后的床单淋上矿泉水披过那人头顶,他要带那人回去岸上。
或者,不那么贪心,他要那人回去岸上。
离门口一步之遥,他的后背一片火烫,闭上眼睛前,他这样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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